想到北汉磨剑堂与他结下的仇怨,想到春雨阁主人示好,想到寿山王步步紧逼,近日涉足政事的不易,想到他不曾倾心却必定要娶,难免愧对的延秦公主。
唯独不敢想那位凌先生,想与他有一对情蛊牵连,叫他一思及此,既恼恨又欢喜的蓬莱岛主乐逾。
萧尚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冷下来,凝结严实。
他要走一条不能回头的路。
不为任何人,是他自己要走。
楚帝仍居上座,目光沉沉笼罩着幼子。
静城王出神思索之际浑然是个玉雕的人,双唇端丽,却只道:“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
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。”
静城王离去后,容妃独坐,神情似是失望茫然。
季女史担忧不已。
楚帝只端起青玉盏饮着酒,道:“醴儿最肖似寡人,当年寡人在周天子洛池行宫鹿苑中初见你,你风筝落水,站在湖畔,还不及如今那田氏小女的年纪,寡人便知你终究是要嫁给寡人,为寡人生儿育女的。
爱妃,你说,若是寡人让醴儿如愿以偿,他与田家的女儿到如今寡人与你这般年纪,可会相敬如宾如你我?”
容妃此时天人交战,醴儿赤子之心,怎么能像他,怎么会像他?睫下滚落一行泪,楚帝猛地掷下酒盏。
簇拥在帝妃二人身侧,打扇切鲜果侍奉的宫娥跪倒一地,容妃立即改颜强笑:“陛下……是臣妾眼见醴儿也到了知慕少艾之年,一时有些感怀……”
“你的感怀?”
楚帝哂笑,“感怀还是惧怕?真是讽刺,寡人数十年的枕边人,六宫倾羡的宠妃无时无刻不对寡人心存畏惧,战战兢兢!”
他一手捏住容妃的下颌观她泪痕,季棠膝行叩首:“陛下,求陛下息怒!”
宫人跪拜不敢言,楚帝道:“酏儿死后你求寡人不要让醴儿涉入朝政党争,如今不是寡人要他争,是他自己要争。
你这做母亲的也要拦着?”
容妃面色死灰,楚帝大笑着放开她,“你究竟在怕什么,寡人不知道,但寡人有兴趣知道,若是寡人将天下给了你的儿子,你还怕么?”
语罢一拂袖,不再多看地走去殿外露台,近身的宫娥,在外侍候的太监,如云骤散走了大半,衣锦摩擦,屐履磋磨之声不绝于耳。
容妃半委于地,被宫娥众星拱月一般扶起,远远地望着静城王离去的方向,面上无尽心酸哀愁。
季棠女史快步上前搀扶她,另有一个侍女奉上一只檀香木匣,季女史禀道:“昭怀太子妃送了抄录的经书来。”
这一日稍晚,宫中女官至春芳苑送容妃赐下的糕点鲜果,并宫中暖房几样罕见花卉。
辜浣府上的史宜则本是宫中女官,当下代昭怀太子妃依例谢了礼,轻步入内,另有侍女为她掀起一层湘妃竹细帘,裙裾下绣履悄然走了一时,这才绕过一重博古架,到了辜浣床榻前,附耳道:“仙寿宫有消息。”
辜浣瞑目拥衾,这时颤颤地睁眼,柔声道:“留给我看。
把药端来。”
待见了卷在一截做成花枝的铜管里的信笺,读过细密蝇头小楷,侍女云雁也端药来与她饮。
她含着蜜饯问:“那位殷大夫近日可还安稳?”
史宜则点火折子在一只银香托里燃了信纸,立即道:“那位殷大夫给留在片玉斋伺候的女孩子挨个诊了一圈,这会儿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套皮影,正在给她们扮皮影戏。”
辜浣安静一笑,嘱咐道:“还是要好好看着,对凌先生也有个交代。”
窗外廊下,花瓣纷落,几只雀鸟唧啾飞来,啄食一只只铜盘里的鸟食。
她缠绵病榻,不觉春光已甚浓,骤然之间已有小半旬不见乐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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