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高声说:&ldo;我不去,我就没道理了,要去您去!
他害我还不够,我再去探望他,除非我的脊梁断了!
&rdo;她把算盘一推,&ldo;今儿账算不成了,劳您驾,您替我一回,我上景祺阁瞧郭主儿去了。
&rdo;述明嘿了一声,她已经撩袍出大门了。
天是真冷,宫墙上欹伸的枝叶都开始焦黄飘零了,北京的冬天总是来得又慡脆又激烈,十月已经冻得伸不出手了。
抬眼远望,半空中凝结了一层昏黄,仿佛冻住的ròu汤,随时可以倒扣下来。
说不定要下雪了,她呼出一口气,在眼前弥漫成云。
心神再恍惚,差事还是要办的,她边走边思量,宫妃们的手炉都送去了吗?地龙子供暖都还好吗?走到乾清门前,见十口太平缸缸沿上都结了冰,她伸手敲了敲,笃笃地,冰层还很厚。
她着了恼,上掌关防处找管事的问话,&ldo;烧缸的人哪儿去了?外头缸里结了冰,你们还两眼瞧天呢!
出了事谁负责,横是都不要命了?&rdo;冬天烧缸是非常要紧的,阖宫共有三百零八口大小水缸,是专门用来防火的。
北京入冬后冻得厉害,后海上能跑车,缸里更不用说了,因此必须时时加热,以防储水凝固。
掌关防处有太监专事负责烧缸,要追究起来目标很明确。
管事的一听骇然,忙传人问话,结果那个太监不在,据说一早上尽找恭桶,拉稀拉得人都不认识了。
颂银冷笑一声,对那管事的说:&ldo;我只找你说话,既然病了就该找人顶替。
你的差事要能办就办,办不了即刻开革,用不着大总管,我就可以办你。
&rdo;管事的吓傻了,一叠声道:&ldo;奴才睁眼只顾忙各处领炭了,疏忽了太平缸,万请小总管担待,下回再不敢犯了。
&rdo;她掖着两手说:&ldo;乾清宫前十口太平缸,就在皇上和军机大臣的眼皮子底下,没人发现是你的造化。
&rdo;转身道,&ldo;赶紧的吧,要落了皇上的眼,你们就别活了。
&rdo;身后众人忙起来,她走出去,一仰头,有细细的雪珠打在脸上,果真下雪了。
站在天街上失神,习惯性地看后左门,他的值房挪了地方。
即便在一座城里,如果没了缘分,连偶遇都不能够了。
她怅然若失,容太太的态度已经表明了,然而没有见到他,她总觉得不死心。
虽然知道相见争如不见,虽然知道两个人走进了死胡同,已经没有出路了。
她耷拉着肩头上了东一长街,心情那么坏,却没资格休息,照样得四处奔走。
进景祺阁一看,郭贵人的躺椅搬到檐下去了,殿门上露出半个身子,正撅着屁股画消寒图‐‐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,刚画到亭字的第二笔。
她进门寒暄,&ldo;小主儿正忙呢?&rdo;郭贵人丢了笔回身,滚圆的肚子,把坎肩边缘撑得老高。
看见她就拉她坐,急切道:&ldo;你上回给我送来的两本书早看完了,还有没有?&rdo;自己出卖过她,颂银心知肚明。
哪怕她蒙在鼓里,面对她时依然感到尴尬。
她艰难地笑了笑,&ldo;好看么?&rdo;她点头不迭,&ldo;感情浓烈真挚,比男女之间的还强些。
我眼下满脑子的西门庆和武大郎,西门庆怪臊的,见了三寸丁反倒娇弱得像朵花儿,&lso;阿大我要这,阿大我要那&rso;,情人眼里出西施,说的话羞人答答的。
&rdo;颂银咧嘴笑,&ldo;我那儿还有一本《卫娇赋》。
&rdo;&ldo;《卫娇赋》是个什么?&rdo;郭贵人问,&ldo;有没有《法海情挑许汉文》之类的?&rdo;颂银目瞪口呆,心说真是个聪明人,懂得举一反三。
她迟迟道:&ldo;法海和许仙我真没有,不过《卫娇赋》讲的是陈阿娇和卫子夫,两个人都不要汉武帝了,就她们俩搭伙过日子。
&rdo;郭贵人两眼放光,&ldo;小佟总管,您真是行十里路,读万卷书,这种故事都能淘换着。
&rdo;颂银咳嗽一声掩饰:&ldo;眼界窄就得多看书,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,将来见怪不怪,就显得我渊博了。
&rdo;郭贵人哈哈大笑,&ldo;我太喜欢您的脾气了,又规矩又不失味道。
&rdo;颂银拱手说承让,心里终究过不去,又不好对她言明,只问她近来身子怎么样,小主子在里头好不好。
郭贵人一向有股憨傻的劲儿,撸了衣裳让她看肚子,&ldo;他会动啦,扎挣着手脚翻筋斗……你瞧你瞧!
&rdo;颂银眼看着那白花花的肚子鼓起一个包,顿时寒毛直竖,&ldo;这个……太吓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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